是國小一二年級的時候嗎一天媽媽帶了位朋友來家裡,她叫阿生。

 

和媽媽同為廣東人的阿生,早年因緣際會嫁來台灣,住在我們家後面的巷子裡。

 

她總是身著翠玉綠的棉衫,彎著腰,駝著背。挽著髮髻的蒼白頭髮,雞皮般垂落的肌膚,讓人一度以為她有六十多歲,但傳言說,她其實不到五十。

 

因她獨居,孤單一人,加上同鄉又住附近,所以媽媽常邀她來家裡坐坐,喝杯茶、聊聊天。不過來了幾次之後就明白,為什麼阿生連一個朋友都沒有。原來阿生其實早已發瘋,處於偶爾清醒,偶爾神智不清的狀態。

 

剛開始一切如常,媽媽也覺得若不傷人就無妨,和阿生還是繼續保持來往。

 

但只要我們不在家,即使只是去上學,她就會慌張的對媽媽說,我們一定是失蹤了,躲起來,或是已經死了。然後翻著家裡的垃圾桶,拉開不到20公分深的抽屜,翻箱倒櫃,尋找我們的屍首….

 

她常說她有很多糖果,要邀我們去她家玩。但只要她以混濁的眼瞳望著我,用雞爪般乾枯的手指緊抓著我的手腕時,我就害怕,急於想掙脫,只怕去了就永遠也回不了家….

 

甚至有一天,她在姐姐放學途中攔截,緊抓著姐姐希望能強拉她回家,還好阿生力氣不大,被姐姐掙脫,逃了回家。

傳言說,她曾經誘拐鄰居家小孩,說是自己的,不讓孩子回家

 

怪異行徑的壓力,讓恐懼遠勝同情。從此,只要在街上相遇,阿生呼喊著我們,就裝作聽不見,快步離去。阿生上門,就裝作不在家,躲著她。

 

剛開始,她總會坐在家門前的樓梯口等,幾次以後,漸漸地就不來了,我們也才變得安心起來。諷刺的是,那從大門縫隙中往外窺視,在陰暗樓梯間的繾曲背影,卻怎麼都讓人難以釋懷,即便是這麼多年之後,仍是我對阿生所留下唯一、且最清晰的印象。

 

阿生是不是知道,自己又再一次地被遺棄了呢?

 

最後一次見到阿生,已是三四年後,在小五的放學路上。阿生一貫的,在大家放學的行列中,瘋狂以那灰褐色的閃爍目光搜尋著,雖不確定她在找的是不是自己,我仍緊張的躲入社區小巷,繞遠路回家….

 

傳言說,阿生的老公在阿生辛苦大半輩子後,將畢生積蓄帶走,和年輕女人私奔。兒子結婚後也不想照顧發瘋的老媽,帶著媳婦孩子遠走。自此之後阿生便恍神的更加嚴重。

 

傳言說,阿生總以為自己的孫子念的是我們學校,但其實不然。又傳言說,孫子的確是念我們學校,只是早已畢業。但阿生仍是每天都在學校門口等著那似乎永遠也見不到的孫子。

 

想來,對阿生一無所知,只知道她對先生的恨、兒子的怨以及孫子的思念。

他們帶走了一切,唯獨沒帶走阿生,只留給她深深寂寞。

或許比起面對殘酷的現實,躲進發瘋的世界裡要顯得輕鬆自在多了。

 

二十年過去,不知阿生還在這世上嗎?

不論在哪個世界,只希望阿生都能過得安然,過得自在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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